◎刘忠民

从记事起，红花细瓷大海碗就一直伴随着我。妈妈在给姥姥的粗瓷碗里盛满稀粥后，再往红花细瓷大海碗里盛上一点，放到我的下巴颏前，那里面的稀粥只能盖住碗底，但凉得很快，我用勺子去舀食的时候，一点儿也不烫嘴，温度刚刚好，我吧唧着嘴巴，吃得十分欢实。当然，更多的时候，牙口不好的姥姥会把她的那颗咸鸭蛋，抠下一大块儿，偷偷丢进我的大碗里，我装作看不见，内心却欢喜异常，稀粥喝得更加卖力了。

随着我慢慢长大，红花细瓷大海碗里的稀粥就膨胀起来，并且有了清除骨刺的鱼块儿、鸡块儿、肉块儿，当然那都是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多多的，把我的肚子吃的鼓鼓胀胀。我问姥姥为什么自己不吃？姥姥摸着我的头顶告诉我，你吃，就等于我吃了。我不明白姥姥话的意思，但从姥姥温暖的眼神儿和满脸堆垒的笑纹里，我又好像懂得了点儿什么。

我很爱这个红花细瓷大海碗，每当把它里面的饭食吃净，我就把它举到齐眉处，细细观瞧，它红润润的花瓣儿动感十足，像火苗儿一样跃动，两旁的几道蓝杠，撇得很有劲道，像翱翔蓝天的翅膀。而花朵对应的大碗另一侧，却是一片空白，这片“留白”一直在我脑子里转。我问姥姥，这地方的花呢？姥姥笑着说，还没长出来呢。我将信将疑，将它浸在水里，黑天白天，反反复复地看，期盼着那个漂亮的花朵能够长出来。可是直到现在，那里依然空空如也。

我爱红花细瓷大海碗，和它形影不离。白天，我把它扣在头上当帽盔，精神抖擞地到处炫耀。晚上睡觉也搂着它，夏天，它冰冰凉凉，让我的身体很是舒服。冬天，它又被我焐得滚热，像装了炭火。我不让任何人碰它，当然姥姥除外。可是有一次，它居然走出了家门，去了邻居二会哥的家。二会哥娶媳妇儿，用它盛四碟菜中的枣栗子粥，当然是二会娘跟姥姥事先商量好的事，我无法阻拦，只能怏怏不乐地跟着红花细瓷大碗也来到二会哥的家，我眼盯着厨师在碗里装满枣栗子粥，那粥黏黏的香香的，红红的大枣，黄黄的栗子，热气腾腾。我想那粥一定非常非常好吃，但我更关心大碗。我小心地捧着那碗粥走向新娘子，我看到新娘子盯着红花细瓷大海碗，两眼放光。她丢下桌上的鱼肉，接过粥碗，大块朵颐，几口就把枣栗子粥喝得所剩无几。喜粥下肚，新娘子红光满面，幸福满满。她忽然注意到了我，或是为了感谢我，或是以为我是馋猫，就夹了几片大肥肉，放进粥碗，大度地端给我，喜气洋洋地说：“吃吧吃吧，将来我就生一个你这样的大胖小子！”我把碗揽在怀里，一溜烟地跑回家，那碗里的肉不见了，粥糊漫了我的衣襟和肚皮。后来二会嫂子真的生了大胖小子，而且是一对双胞胎。从那以后，村里谁家有婚庆喜事，红花细瓷大海碗都会登场，我也跟着它南征北战，吃肉吃糖。姥姥曾不止一次地说：“村里人丁兴旺，红花细瓷大海碗很有一份功劳呢!”

心想这些的时候，我的目光在红花细瓷大海碗的留白处久久停留。外面风和日丽，阳光灿烂，大海碗釉光闪闪，悦人眼目，我仿佛看到了遥远的家乡，那里碧水青山，红花绿草间，慈眉善目的姥姥和邻里乡亲那淳朴善良的面庞一一浮现，幸福、温暖、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