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植莲

大海蔚蓝而深邃，美丽而莫测，可以波澜不惊，也可以汹涌澎湃。先生杨宝星喜欢大海，童年时自学游泳，大学时入选清华大学航海队。生前意愿选择回归自然，回归大海。

我和先生1968年于家乡天津相识、相知、相恋。先生爱海，我们结婚就选择了渡海到大连，然后坐绿皮火车到鞍山。1973年，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离家，从此和先生一起开启了人生的远航。

永远不忘——

天穹广阔，大海深邃，至今记得，我们白天由天津港乘船、翌日清晨抵达大连。那天，目睹阳光下蓝色的海水变成月光下的白色，又惊骇被船尾犁出的一簇簇飞泻而去的浪花，看那两股白花花的碎沫，在盛夏的日子扬起一阵清凉，呼啸着远去，消失在远方，悠悠窅窅，悄怆感人。入夜，憧憬未来的我们，站在轮船甲板的舷栏旁眺望天水相接的海面，俯视那滚滚而去的海水，远处翻滚的浪花和空中的浮云仿佛告诉我们，未来艰难，但充满希望，因为世上每一个人都在人生的骇浪中击水，芸芸众生中我们多幸运，从此的“腾波踏浪”中彼此有了“我们”。

相伴半个世纪。弹指一挥间。

岁月的河啊，汇成一帧帧乐嗟苦咄的“从前”在脑海闪现：先生从学校到社会的第一站——8人一室的鞍山41宿舍，我们居住的第一个“小窝”——工人师傅土炕砖房外搭建的6平米小柴房，先生来三冶公司报到当天背着自己的行囊匆忙赶赴去弓长岭工地乘坐的小火车，我和先生隆冬煤气中毒，大年三十夜外地来的同学聚在一起包饺子，先生晋升工程师的家宴，先生受奖的披红和大红花，得知上大学的女儿罹患重病拥衾抱头痛哭的暗夜，退休后的先生蹬自行车送小女儿上学的背影……

岁月不堪数，故人不如初。

一切手续办理就绪，先生将和大学三年级不幸病逝的大女儿一起入海为安。

大客车载着逝者家属驶往大连指定海域。大海醒来了，金波闪烁，泪光潋滟，海鸥盘旋在宽阔浩渺的海面，海葬仪式庄重又严肃，低沉的乐曲中，礼仪师哀婉缓慢地致悼词并深沉介绍了生命循环的意义及其相关知识。

大海是人类博大、恬静的墓地，让生命在蔚蓝的大海中延伸，逝者的英灵安息在孕育生命的大海之中。海葬，并非随波逐流，这种对故人的安顿，有责任、尊重，还有怀念、祭奠。逝者身体和自然融为一体，世间花草树木都能陪伴，生者也会感觉到，逝者以另一种形式在陪伴你、望着你。

海葬过程文明、肃静。蓝天清澈，没有一丝白云，海面在阳光下波光粼粼，船上家属们伫立在甲板俯视那滚滚而去的海水，用目光追逐那一簇簇飞泻而去的浪花。

轮船返航。再看一眼大海，再留下一帧回忆。

海，把我的思绪拉回1973年——婚后我们乘船到大连的第二天，来到彼时宁静的老虎滩公园海边，先生忍不住下海畅游，起风了，突来的巨浪，猛力拍击我脚下的岩石壁，扬起比我还高的水珠，天倏忽暗下来了，我惊恐的呼喊声在风啸中那么渺小，远处的先生沉浮于白色浪花中，当终于奋力游回岩石上，胸部的几道划痕已渗出殷红的血丝，眼镜呢？被大海收存了。

安息吧！我的亲人。女儿，照顾好你那么崇拜的父亲，替他找回丢失的眼镜吧！先生，保护好我们的女儿！我们还会在大海相见。

多少过往永存脑海。

耳畔响起歌曲《这世界有那么多人》那婉转、深情的旋律，还有缅怀、感谢和独特的记忆。“这世界有那么多人，多幸运我有个我们。这悠长命运中的晨昏，常让我望远方出神……晚风中闪过几帧从前啊，飞驰中旋转你不见了吗？远光中走来你一身清朗，身旁那么多人，可世界一声不响。”

“笑声中浮过几张旧模样，留在梦田里永远不散场，暖光中醒来好多话要讲，世界那么大，可是它不声不响。”“这世界有那么个人，活在我飞扬的青春，在泪水里浸湿过的长吻，常让我想啊，想出神。”

这世界有那么多人，真幸运我有个我们。愿我们爱的人永远陪伴在身边，愿当下的我们坚定信念，艰难时刻终会过去，美好的春日终会到来。

照片和视频保存了亲人回归的影像，海水荡漾、荡漾，荡漾在我心上。